第881章 咏竹(2 / 2)

可正是这种朴素,让人无法移开视线。

拓跋燕回的神情,也变得认真起来。

她原本是以梅花诗起意,本意是比格律、比文采。

可此刻,她却清楚地意识到,自己已经被带到了另一层。

这首诗,写的是竹。

可字里行间,却全是人。

赵烈沉默了片刻,才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
“这不是写景诗。”

他声音不大,却很笃定。

“这是立志。”

庄奎闻言,用力点头。

“对。”

“这根本不是给人看的风景。”

清国公这时,才缓缓抚掌。

一下。

又一下。

掌声并不急促。

却极为郑重。

“好诗。”

清国公开口时,语气中已没有半点外交上的客套。

他抬头看向萧宁,神情复杂。

“此诗,胜在更高的气骨。”

这句话,说得极重。

在清国公这样的人口中,“气骨”二字,几乎等同于最高评价。

而更高二字,可想而知!

拓跋燕回也点了点头。

她没有急着称赞,而是认真地说道。

“这首诗,不取巧,不借典。”

“可偏偏,让人无法反驳。”

她说到这里,停顿了一下。

目光再次落在萧宁身上。

“就像陛下方才所言治国之策。”

这一句话,让不少人心中一震。

诗与人,在这一刻,竟隐隐重合。

赵烈此时已经彻底服气。

他向前一步,拱手说道。

“陛下此诗,与其说是吟竹。”

“不如说,是在自述。”

这话一出,庄奎等人纷纷点头。

他们也听明白了。

破岩之中立根。

千磨万击不退。

任尔四方风雨。

这哪里只是写竹。

这分明是在说,一个从困局中起身的帝王。

清国公缓缓呼出一口气。

他的背后,甚至隐隐有些发凉。

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。

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。

并不是靠运气登上那个位置的。

也不是靠权谋侥幸立住脚跟。

这首诗里所写的。

正是他一路走来的写照。

拓跋燕回沉默良久,才再次开口。

“陛下这一首。”

“比梅花,更冷。”

这评价,并非贬低。

而是一种极高的认可。

梅花写清。

竹石写硬。

而“硬”,在这世道之中,往往比“清”更难。

大堂之内,再无人质疑。

不论是对诗。

还是对人。

萧宁站在那里。

神情依旧淡然。

仿佛方才所吟,不过是随口而出。

可所有人都清楚。

这一首诗。

已经将他此前所有的谋略、格局与志向。

全部,钉死在了那里。

拓跋燕回却在这一刻,生出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。

那感觉并非震撼,也并非惊艳。

而是一种说不清、却挥之不去的熟悉。

她下意识地重新回想起方才那四句诗。

字句并不繁复。

用意也并不张扬。

可偏偏,每一个落点,都恰到好处。

像是早已存在于那里,只是被人顺手写了出来。

这种感觉,让她心中微微一紧。

拓跋燕回忽然意识到。

这并不像是苦思冥想后的作品。

反倒更像是顺势而生。

浑然天成。

意境自成。

她的脑海之中,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名字。

夜面郎君。

那个在大疆边境士林之中,被无数人私下传颂的才子。

那人同样从不追逐辞藻。

却总能在最平实的句子里,写出最锋利的东西。

拓跋燕回的指尖,微微收紧。

她忽然意识到。

自己第一次,在两个人身上,感受到了极其相似的气息。

不是才情的相似。

而是心性的相似。

那种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的从容。

那种对自身道路,毫不动摇的笃定。

一个荒谬的念头,在她心中一闪而过。

难不成。

这位大尧天子。

与夜面郎君之间,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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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念头刚一出现。

便被她自己迅速否定。

不可能。

拓跋燕回在心中,几乎是立刻给出了判断。

夜面郎君行踪诡秘。

多年未曾露面。

而眼前之人。

是堂堂在位的大尧天子。

无论从时间,还是从身份。

都不可能有任何交集。

她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
将这个念头,彻底压了下去。

可即便如此。

那种相似的感觉,却并未因此消散。

反而变得更加清晰。

拓跋燕回重新抬起头。

目光落在萧宁身上。

这一次。

她的目光之中,已不再带任何审视。

而是纯粹的欣赏。

甚至,还有一丝由衷的感叹。

“想不到啊。”

她缓缓开口。

语气平稳,却不再疏离。

“陛下竟然在文学之上,也有这般造诣。”

这一句话,并非客套。

也并非外交辞令。

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认可。

清国公听到这句话。

心中不由得一动。

他很清楚。

能让拓跋燕回如此评价的人。

屈指可数。

庄奎与赵烈对视了一眼。

两人都从对方眼中,看到了同样的神色。

那是一种,彻底放下怀疑后的服气。

萧宁却只是微微一笑。

并未顺着话往下说。

仿佛并不打算在此事上多作停留。

他缓缓抬眼。

看向堂外。

此时,日光正盛。

午时的光影,已经清晰地洒在廊下。

萧宁略作停顿。

随后开口。

“天色已至正午。”

这句话,说得极为自然。

像是在提醒。

又像是在顺势而为。

“二位一路奔波。”

“想必也已乏了。”

他的语气并不强势。

却自有一种不容拒绝的从容。

“若不嫌弃。”

“不如先用些饭食。”

“休息片刻。”

“其余事宜,下午再议。”

这一番话。

将方才那股紧绷的气氛,彻底放松了下来。

清国公闻言。

先是一怔。

随后失笑。

“陛下考虑周全。”

他说话时,语气已经比来时轻松了许多。

“在下确实有些饿了。”

这话一出。

庄奎忍不住笑了一声。

赵烈也微微放松了神情。

拓跋燕回轻轻点头。

“如此甚好。”

她的回答,简短而干脆。

事实上。

她也确实感到腹中空落。

这一上午。

无论是心神,还是精力。

都消耗得极多。

此刻松下来。

饥意反倒愈发明显。

萧宁见二人应下。

并未多言。

只是抬手示意。

随即便有内侍上前,引路而去。

大堂之内。

气氛终于彻底缓和。

可所有人都清楚。

真正重要的东西。

并未结束。

只是暂时,被按下了一个停顿。

而在那停顿之后。

等待着他们的,将会是更深层次的交锋。

……

午膳之后,宫人很快便各自引路。

清国公与拓跋燕回,被安排在相邻的两处院落中暂作歇息。

院落不大,却极为安静,显然是刻意为外使所留。

一路行来,二人都没有再多言。

等到安置妥当,随行之人退下之后,院中反倒安静了下来。

拓跋燕回站在廊下,目光顺着院墙望了一眼远处的宫阙。

清国公缓缓走近,在石桌旁坐下。

此刻,终于有了一个不必顾忌旁人的空档。

短暂的沉默之后,还是清国公先开了口。

他轻轻叹了一声,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。

“老夫原以为,此行不过是一次例行的试探。”

“却没想到,会见到这样一位大尧天子。”

拓跋燕回并未立刻接话。

她在清国公对面坐下,神情同样沉静。

显然,她心中也还在回味今日所见。

清国公见状,继续说道。

“此人不但心思缜密,布局深远。”

“在用兵、治国、人心之上,都远超常人。”

他顿了顿,像是在回想堂中情形。

“更重要的是,他的每一步推演,都并非空谈。”

清国公抬起头,看向拓跋燕回。

“中策如此,上策更是惊人。”

“这种层层递进,却又相互扣合的思路。”

“不是久居权位之人,根本想不出来。”

拓跋燕回缓缓点了点头。

“这一点,我并不否认。”

她语气平静,却带着明显的认同。

“但真正让我意外的,并不止于此。”

清国公微微一怔。

“殿下所指的是?”

拓跋燕回沉吟了一下,才继续说道。

“是他的分寸。”

“分寸?”

清国公略显意外。

拓跋燕回抬眼,看着他说道。

“他每一步都算得极深,却从不显得咄咄逼人。”

“无论是对你我,还是对大疆。”

“他给出的选择,看似宽松,实则牢不可破。”

“让人明知是局,却偏偏找不到更好的路。”

这番话,说得极为冷静。

清国公听完,不由苦笑了一声。

“是啊。”

“正因为如此,老夫才觉得心中发寒。”

“今日这一番试探,我是彻底服了。”

他说这句话时,没有半点勉强。

反而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负担。

“原本还在想,大尧新帝会不会根基不稳,给我们些机会。”

“现在看来,完全是想多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