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81章 咏竹(1 / 2)

拓跋燕回却并未在意众人的反应。

她看着萧宁,语气平静而认真。

“臣女久闻中原诗文讲究格律、声律、对仗与意境。”

她稍作停顿,继续说道。

“可若过分拘泥格律,是否会束缚文思。”

“若只求意境,又是否会失却规范。”

这几句话,说得并不复杂。

却明显不是外行随口一问。

庄奎忍不住轻吸了一口气。

他对兵法熟稔,却对诗文一道,几乎一窍不通。

赵烈同样有些意外。

他没想到,拓跋燕回会在这种场合,提出这样的问题。

更让人迟疑的是。

这种问题,没有标准答案。

稍有不慎,便会显得浅薄。

不少人已经开始替萧宁担心。

在他们看来,这已不再是治国之道。

而是纯粹的学问之争。

拓跋燕回却显得极为从容。

她显然不是故意刁难。

而是真心想听萧宁的看法。

萧宁听完之后,神色依旧平静。

他没有立刻作答。

而是反问了一句。

“公主以为,诗文是写给谁看的?”

这个问题,让不少人一愣。

拓跋燕回也微微怔了一下。

她思索片刻,答道。

“自然是写给人的。”

萧宁点了点头。

“既然是写给人的。”

“那格律,便只是工具。”

这句话一出。

堂内不少人,下意识竖起了耳朵。

萧宁继续说道。

“工具,本是为了帮助表达。”

“而不是为了取代表达。”

他语气不疾不徐。

“若格律能助意,则用之。”

“若格律反伤意,则舍之。”

庄奎听到这里,仍旧有些茫然。

但他能感觉到。

萧宁的话,并不空泛。

拓跋燕回眼神微动。

“陛下的意思是,格律不重要?”

萧宁摇了摇头。

“恰恰相反。”

“格律很重要,但不是唯一重要。”

他说得极为清楚。

“初学者,需以格律立骨。”

“成熟者,方可破格而行。”

这番话,让清国公不由得轻轻点头。

他忽然意识到。

这与治国之理,竟有几分相通。

萧宁继续解释。

“若无格律,诗文易散。”

“若唯格律,诗文易死。”

他说这话时,并未刻意强调。

却让人听得十分明白。

赵烈低声道了一句。

“这倒像是在说法度与变通。”

萧宁看了他一眼。

“本质上,确实如此。”

拓跋燕回此刻,已经完全收起了试探之意。

她认真追问道。

“那陛下以为,格律之中,何者最重?”

这个问题,更进一步。

不少人已经彻底听不懂了。

萧宁却依旧没有迟疑。

“声律次之。”

“对仗次之。”

“情理为先。”

他语气平稳。

“若无情理,再工整的诗,也只是堆砌。”

这句话,让拓跋燕回心中一震。

她隐约意识到。

萧宁对文学的理解,并非表面功夫。

萧宁继续说道。

“中原诗文之所以重格律。”

“是因为文字承载记忆,需传之后世。”

他话锋一转。

“但真正能流传的。”

“从来不是规矩。”

庄奎忍不住问道。

“那是什么?”

萧宁答得极快。

“是共鸣。”

这一刻。

堂内彻底安静了下来。

拓跋燕回怔怔地看着萧宁。

她忽然发现。

这个答案,简单,却极难反驳。

萧宁继续补充。

“格律,是为了让更多人听懂。”

“情理,是为了让人愿意记住。”

他说到这里,微微停顿。

“二者若能并行,自是上品。”

清国公轻声叹了一句。

“这已经不是学问之争了。”

赵烈点头。

“这是取舍之道。”

拓跋燕回此时,已经完全服气。

她原本只是想试一试。

却没想到,反被对方彻底说服。

她郑重行礼。

“臣女受教了。”

萧宁只是点了点头。

并未露出丝毫自得。

庄奎忍不住低声感叹。

“连这都懂。”

“陛下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。”

赵烈没有接话。

但眼神之中,已多了几分由衷的敬服。

清国公此刻,心中只剩一个念头。

今日所见。

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。

拓跋燕回重新落座。

她看向萧宁的目光中。

已不只是欣赏。

那是一种,真正意义上的认可、乃至倾佩。

拓跋燕回在听完萧宁关于格律的解释后,神情明显多了几分认真。

她略一沉吟,忽然抬眼看向萧宁,语气中再也没了试探,更多的带着的是无尽的兴趣。

“倒是没想到,陛下对格律之学,也如此通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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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听完陛下的解答,我只觉得无尽通透!”

她顿了顿,像是顺势而起的念头,却又并非随口一说。

“所以,不如今日,借着这般机遇,索性再赋诗一首,如何?”

这话一出,大堂内顿时安静了片刻。

庄奎等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,显然没料到话题会忽然转到这里。

拓跋燕回却并未在意旁人的反应,而是继续说道。

“来的路上,我见北境风物,与中原大不相同。”

“山寒地瘦,却自有一股清劲之气。”

她略作回忆,又补了一句。

“途中正好看到了成片的竹子,还有几株傲雪而立的梅花。”

“不如,咱们便以这两物为题,各赋一首如何?”

这提议说得自然,却并不简单。

竹与梅,皆是中原诗文中反复吟咏之物,最忌流俗。

若无真才实学,极易落入旧句旧意之中。

显然,这并非随意消遣,而是真正的较量。

萧宁听完,只是轻轻一笑。

他并未推辞,也未多言,只是点了点头。

“既然公主有兴,那便如此。”

随后,他抬手示意。

“公主先请。”

拓跋燕回也不扭捏。

她微微颔首,语气平稳。

“既然如此,那在下便选梅。”

这话落下,她目光微敛,神情渐渐收敛了几分。

显然,她并非临时起意,而是早已有所构思。

片刻之后,拓跋燕回缓缓开口。

语速不快,却字字清晰。

“寒枝不与百花同,独向霜天立晚风。”

“雪压香凝人未觉,一身清骨在孤丛。”

“未因岁暮颜色改,偏向严冬气自雄。”

“若问此心何所似,孤山夜月一枝红。”

诗句落下,大堂内先是一静。

紧接着,清国公率先抚掌。

“好诗。”

“字句稳健,用意清明。”

他的赞叹并非客套。

梅花之诗,最易流于空谈清高,而此诗却落在“气”与“骨”之上。

庄奎等人也纷纷点头。

有人低声感叹。

“格律严整,却不板滞。”

也有人由衷说道。

“梅花写得不俗。”

很快,议论声渐起。

不少人心中都生出几分感慨。

格律诗词,本就是大尧的传统。

可今日却由一位大疆公主,写出如此水准。

清国公再次开口,语气中多了几分真诚。

“未曾想,贵国公主在诗文一道,也有这般造诣。”

庄奎接口说道。

“确实令人佩服。”

这一刻,众人的目光,不约而同地转向了萧宁。

方才的赞叹,反而让接下来的吟诗,变得更有分量。

萧宁并未立刻开口。

他只是缓缓站起身来。

衣袖微动,神色依旧平静。

那姿态,并不像是在应对一场比试。

更像是随手而为。

却偏偏让人无法轻视。

大堂内的声音,渐渐低了下去。

所有人的注意力,都集中到了他身上。

有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。

也有人在心中暗暗揣测。

拓跋燕回的诗,已然立住了。

接下来这一首,若稍有逊色,便会立刻分出高下。

萧宁站定之后,目光扫过堂中众人。

随后,语气平和地开口。

显然,他已经准备好了吟诗。

萧宁站定之后,并未立刻开口。

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大堂众人,神色从容,没有半点刻意营造的意味。

那份镇定,让原本略显热闹的议论声,渐渐低了下去。

庄奎最先察觉到气氛变化,下意识地收了声。

赵烈也不再交谈,只是抬眼看着萧宁,神情认真。

清国公与拓跋燕回,同样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萧宁身上。

此刻,已经没有人再将这当成一场单纯的吟诗取乐。

先前一连串治国、用兵、统御人心的回答,早已让众人明白。

萧宁每一次开口,背后都不会只是表面。

萧宁略微停顿了一瞬。

随后,他开口,声音不高,却十分清晰。

“咬定青山不放松。”

这第一句一出,堂内便有人神情微动。

并非因为词句陌生,恰恰相反,是因为太过熟悉。

关于竹,在大尧士林之中,可谓耳熟能详。

可正因如此,反倒让人心中一紧。

熟题,最难写,也最容易被人比较。

萧宁却未受影响,语气依旧平稳。

他继续吟道。

“立根原在破岩中。”

这一句落下,清国公的眼神明显一变。

若说第一句尚在写景,这一句,已经隐隐透出立意。

破岩之中立根。

并非良土,并非沃壤。

却偏偏能够生根、生长。

赵烈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。

他忽然意识到,这首诗,恐怕并非只是写竹。

萧宁没有停顿。

第三句随之而出。

“千磨万击还坚劲。”

这句话一出,大堂内已有几人暗暗吸了口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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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句,已经不再遮掩。

那种坚韧之意,几乎跃然纸上。

庄奎听到这里,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。

“好一句千磨万击。”

他虽不擅诗文,却最懂得“磨”与“击”的分量。

这不是纸上谈兵,而是真正经历过打磨之人,才能写出的句子。

萧宁的声音,依旧沉稳。

他吟出了最后一句。

“任尔东西南北风。”

四句诗,至此落定。

大堂之内,却没有立刻响起声音。

短暂的安静,反而显得格外清晰。

那不是冷场,而是众人正在消化这首诗的意味。

清国公最先回过神来。

他的目光,在萧宁身上停留了片刻。

随后,又不自觉地垂了下来。

这首诗,并不华丽。

甚至可以说,极其朴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