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90章 动之以情,晓之以理,以及不见棺材不落泪(1 / 2)

似乎是几根烟拉近了男人之间交情,对王铮和乔杜里的询问很快就被批准了下来。

老李在和副总监麦克拉伦关于警务合作的会谈结束,并约定第二天参观培训基地之后,就在邓斯特伍德和卡尔顿的陪伴下,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在伦敦城西,老惩治场的刑事羁押中心。

中心三楼的走廊里,李晋乔的目光沉静地掠过一间间紧闭的、标着编号的房门,像是在无声地丈量着这栋建筑的纵深与密度。

几人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、与周围墙面几乎融为一体的灰绿色金属门前停下。

监管人员用门禁卡刷开,里面是一个不大的观察室。墙壁是那种能吸收声音的暗灰色软包材料,将一切杂音过滤得沉闷而压抑。

正对门的整面墙被一块巨大的单向玻璃占据,玻璃另一侧,审讯室里的景象一览无余。

一张固定在地面的金属桌,三把同样固定的椅子,墙角上几个不显眼的广角摄像头,灯光是均匀而无情的冷白色,以及那种被精心设计出的、令人下意识感到拘束和渺小的空间比例。

此刻审讯间里空无一人,只有那种属于等待的、空洞的寂静。

“乔杜里十分钟后带到。”邓斯特伍德看了一眼腕表,“按照约定,陈警长主导提问,我方警员在场陪同监督。整个过程录音录像。您可以通过这个耳机听到实时对话。”

他示意了一下观察台,上面固定着一台十七英寸的CRT显示器,屏幕亮着,正显示着审讯室内的实时画面,分辨率不算高,略有颗粒感,但足以看清人脸和肢体细节。

显示器旁边连着一套音频设备,几个旋钮,一个音量滑块,耳机挂在旁边的钩子上。

“谢谢安排。”李晋乔瞧了眼,点点头,拿起耳机试了试,然后看向玻璃对面。

他没有立刻坐下,而是背着手,站在玻璃前,像一个在开幕前审视舞台的导演。

卡尔顿站在李晋乔侧后方,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,那身行头依旧让他不自在,他瞥了一眼李晋乔的侧影,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,只有一种全神贯注的、近乎狩猎前的凝定。

而且,这位的站姿有一种奇特的稳定感,仿佛脚下不是惩治场的地板,而是他无比熟悉的某种坚实地面。

门开了。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员押着乔杜里走了进来。

比起卡尔顿记忆中上次见他时,这个绰号“老乔”的男子似乎又缩水了一圈。

穿着一套略显宽大的、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连体服,头发有些蓬乱,眼窝深陷,脸颊的肌肉不自觉地微微抽搐。

被引导到桌子一侧的椅子上坐下,音箱里传来桌椅的磕响。

乔杜里坐下后,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冰冷的墙壁和头顶刺眼的灯光,然后目光下意识地飘向那面巨大的镜子,他知道镜子的另一边可能有人,但他什么也看不见,只有自己模糊而憔悴的倒影。

这种未知加剧了他身体本能的紧绷。他不敢抬头看对面的空座位,目光游移在地面某处,仿佛那里有个能让他钻进去的洞。

几分钟后,陈峻在一位苏格兰场警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。陈峻换了件更便于活动的夹克,鼻梁上架着那副普通的金丝边眼镜,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和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国产录音笔。

表情平静,甚至可以说是温和,走到乔杜里对面坐下,将文件夹和录音笔放在桌上。

他没有立刻开口,而是先用目光平静地审视了乔杜里几秒。目光并不严厉,却带着一种洞彻事实的穿透力,让乔杜里本就低垂的头颅又往下缩了缩。

“乔建国?”

“啊?”

陈峻一开口,带着江浙口音转化成的、略显生硬的普通话标准音,还有那个多年没人再叫的名字,让乔杜里猛地抬起头,看到陈峻的那一秒,瞳孔骤然收缩,像被强光刺痛。

身子猛地向后一仰,撞在椅背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嘴唇哆嗦着,翕动了几下,却没发出任何声音,只有喉结在瘦削的颈子上剧烈地上下滚动。

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惊骇、难以置信以及某种深层次恐惧的反应。

他没想到,会在伦敦的审讯室里,直接面对来自老家的人。

隔壁,见状的邓斯特伍德微微挑了挑眉,看向李晋乔。李晋乔依旧面无表情,只是背着的双手,变成了环抱。

“你看起来认识我们,”陈峻的语气没什么变化,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悲悯的平静,“这说明你心里清楚,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。”

乔杜里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,胸膛剧烈起伏。他张了张嘴,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,“我.....我什么都不知道.....我就是个做账的,王铮让我做什么,我就做什么.....”

“做账?”陈峻轻轻翻开文件夹的一页,推过去一张照片的复印件。

那是乔杜里在国内的户籍登记信息的截图,“乔建国,这是你的本名。一九六八年生,婺州火腿厂下岗会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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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二零零二年七月,通过赵宜春的关系,以务工名义出境,抵达伦敦.....随后在王铮的以太解决方案公司担任财务主管,实际负责对接赵宜春国内网络转移过来的资金......进行账目处理、伪造贸易合同、协调离岸公司支付.....”

陈峻每说一句,乔杜里的脸色就白一分。

这些信息,苏格兰场或许掌握部分,但如此具体的时间、地点、前因后果,尤其是直接点明他与赵宜春的关联路径,显然超出了伦敦警方此前向他透露的范围。

“你父母还在石榴巷医院的老宿舍住吧?三栋二单元四零一?”陈峻的语气依旧平稳,却像一把钝刀子,缓缓割开乔杜里最脆弱的心理防线。

“老人家身体好像不太好,你母亲有高血压,父亲腿脚不便。你每个月往家里汇钱,用的是西联,每次金额不大,三五百英镑,怕引起注意,对吧?”

乔杜里的眼睛红了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那是他心底最不敢触及的角落。

在伦敦这些年的提心吊胆,对未来的恐惧,对过去的悔恨,此刻全部化为对远方年迈父母安危的揪心。

陈峻对翻译示意了一下,从随身携带的一个黑色公文包里,取出一个便携式DVD播放器,在这年头,还算是个略显时髦的设备。放在桌上,接上电源,屏幕亮起。

“这是上周,我们同事去探望你父母时拍的。”陈峻按下播放键。

小小的屏幕上,出现了略显晃动的画面:一个典型的八十年代老小区单元楼门口,两位衣着朴素的老人相互搀扶着,正送两位穿着便服的民警模样的人离开。

老太太不停地说着什么,老爷子则摆着手。

镜头拉近,能清晰看到老爷子脸上交织的担忧与某种深切的期盼,老太太眼眶泛红,明显刚哭过。

画面最后定格在两位老人站在昏暗的楼道口,身影被拉得很长,显得格外孤寂无助。

“你母亲一直问我们,你在外面是不是犯了什么事,是不是很危险....她说,钱不重要,只要你赶紧回家,平平安安的就好。托我们给你带句话,家里都好,让你.....别做傻事。”陈峻关掉了播放器,室内恢复了寂静,只有乔杜里一下一下愈发沉重的呼吸声。

“我....”

乔杜里终于崩溃了。他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呜咽,双手猛地抱住头,整个人蜷缩起来,肩膀剧烈地耸动。

泪水再也控制不住,从指缝中汹涌而出,滴落在冰冷的桌面上。

多年离乡背井的惶惑,对犯罪行为的恐惧,这一刻被来自故乡最朴素、最具体的影像和话语碾得粉碎。

在异国他乡的审讯室里,在冰冷的程序和陌生的法律面前,他或许还有些心存侥幸,但面对老家门前,母亲担忧的侧影、父亲那句“别做傻事”,他内心深处那个离家的儿子、那个让家人牵挂的游子,瞬间溃不成军。

接下来的一个小时,乔杜里的配合程度让观察室里的邓斯特伍德和卡尔顿都感到诧异。

“我说,我都说.....那几笔从中东过来的钱,不是王铮说的什么木材生意.....是赵老板,赵宜春那边过来的,他们有暗号,茶叶代表一笔,瓷器代表另一笔......”

“汇款路径每次都不一样,但最后都会到一个叫海湾星辰的离岸公司,那家公司王铮让我找人在卢森堡注册的,实际控制人就是赵宜春的一个白手套......”

“王铮跟我说,这是帮国内的一些大老板安排的资金,手续费特别高,千万不能出差错.....”

陈峻立刻打开了录音笔,同时示意陪同的苏格兰场警员注意记录。

乔杜里像是打开了闸门的洪水,语速越来越快,不仅交代了之前隐瞒的与赵宜春网络的直接资金通道和暗语系统,还提及了王铮与赵宜春几次关键联络的时间、使用的加密通讯方式,以及王铮是赵宜春在海外最重要的“防火墙”和“增值器”。

这些信息,如同散落的拼图中最关键的那几块,瞬间将赵宜春的庞大地下钱庄网络与王铮、乔杜里在伦敦的洗钱操作,清晰地、无可辩驳地焊接在了一起。

资金链的闭环得到了来自核心操盘手的关键印证。

邓斯特伍德和卡尔顿通过翻译,听着乔杜里的供述,脸上的惊诧难以掩饰。